Q版京剧人物之《豆汁记》(的灰画)。
京剧里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是很少出现食物。按说涉及到饮食的剧情很多,民以食为天嘛,无论皇家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就算不夜夜笙歌大摆宴席,也少不得要一日三餐,但在京剧舞台上,所有饮食一概以酒代替,戏文里唱得再有声势:“将酒宴摆置在聚义厅上”“大小将官齐到渐台饮宴”“这酒席摆得多齐整,缺少龙心与凤肝”……舞台上出现的,无非是一只酒壶,几只酒杯而已。
这种情况的产生,固然与中国人以酒为主的传统餐饮文化有关,更是京剧艺术高度的抽象化写意化特征决定的,只以酒壶酒杯,替代全套宴席,再豪华的宴会也只见宾主双方“吃酒吃酒”,却比如今影视剧中多少繁缛道具都更有发挥空间。京剧舞台上的“吃”,一旦落到了实处,那绝对不是白给的,往往都与表演有关。
比如《豆汁记》,热心的金玉奴以一碗豆汁救了莫稽性命,由此发展了一段爱恨交缠的感情。以京剧的表达方式,不会让演员简单喝掉这碗豆汁便算,必然要把这个吃的过程变成一个展示四功五法、塑造人物形象的机会。于是莫稽接过空碗,开始了精彩的无实物表演:先是喝得太急而被热豆汁烫到,然后小心又急切地一口口喝完,最后恋恋不舍地以手指抹碗边,舔手,舔碗,舔筷子,将剩余豆汁一滴不落地吃干抹尽。这是小生表演中一个代表性的段落,可谓既有生活基础又有艺术升华,精彩展现了一个人饥寒到极致的状态,也为日后莫稽的转变做了极具反差的铺垫。
《时迁偷鸡》,有一段吃鸡的戏。京剧前辈们不满足于单纯的无实物表演,把这里变成了一段高难杂技:以火纸代表鸡块,凑近烛焰点燃后放进嘴里咀嚼,燃烧的火纸在演员口中进进出出,烟火交加,每每令观众叹为观止。这项功夫需要艰苦的练习,稍微不慎就能烫得演员满嘴燎泡,所以现在已经不多见于舞台了。
还有一段比较典型的“吃”,是《安天会》中的偷桃。《安天会》本是昆曲,历代京剧武生大师都有演出,演绎各有精彩,其中李万春先生更是一反无实物表演模式,在“偷桃”一场中,以真桃上阵,当场啃吃,一条桃皮啃得连绵不断,成为满堂爆彩的一大卖点。就算“盗丹”一场的无实物表演,也十分见功夫:孙悟空是一只猴,吃起东西来自然与人不同,鼓嘴撮腮、猴头猴脑的吃相,需要演员深入的揣摩与练习。《西游记》原文是:“把那葫芦都倾出来,就都吃了,如吃炒豆相似”,“盗丹”中精彩还原了这一细节,那动作、神情、节奏,甚至舌头嗒嘴的音效,活灵活现地就是在吃炒豆。
前些日子看北京京剧院演出的全部《玉堂春》,有个情节是沈雁林吃了皮氏做的羊肉面,误被毒死。演到此处,舞台上的沈雁林端出一碗泡开了的方便面,不慌不忙地当众吃起来,也没用什么特殊技巧,就是完全生活化的真实吃面,但京剧中惯常的无实物表演,一旦变成实物表演,有着异常的喜剧效果,引得台下观众爆笑不止。京剧的表演艺术啊,真是有无穷的文章可做,每一样饭菜都不白给,全都凝聚着智慧和功力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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