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正韵  

        我喜欢看比较规范的老生戏和武生戏。正当开始关注余派老生蓝天的时候，前年他不幸在舞台上摔断腿骨，然后一年不登台，其间只是拄拐棍出门灌了一次唱片。好在近日伤愈复出，在周信芳艺术空间贴《赵氏孤儿》，拥趸们如同久旱逢甘霖，顷刻间把戏票抢购一空。这种票房情况以往在张火丁的身上出现过，她一年只和观众见面几次，然而角儿越是惜羽，观众就越是期待，经营者也就更起劲，或为“饥饿营销”。现在上海京剧院负责经营的就是天蟾舞台那个团队，他们市场意识很强，此番不是“捂盘惜售”而是立刻组织加演，果然网上售票一天就宣告客满。

        喜欢蓝天的观众当然首先是看艺术，但历史也证明纯粹的艺术未必都有市场。再看蓝天，他身上有一种吸引外行的条件：扮相英俊。他是瓜子脸高鼻梁浓眉毛亮眼珠，鼻唇之间有较开阔的空间，即所谓“人中长”，因此挂髯口显得协调。形象上的优势还在于他一米七九的身高，无论穿蟒、靠、褶子还是箭衣，在舞台上都显得线条优美。先师刘曾复先生曾经引述当年观众评谭富英的话，说他票价一块二，一出台亮个相就值八毛！如今以这样的审美习惯来剧场的观众还是不少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梨园行内对蓝天的艺术也是交口称赞。他塑造的舞台形象得一“正”字，无论是忠臣良将、帝王将相、孝子义仆、草泽医人，都符合儒家的道德规范。要把这些戏演对演好，与演员的气质和演法大有关系，而在当代青年演员里，蓝天基本功尤其扎实，所学的戏路子比较纯正。上海戏校的京剧教学有一个好传统，在打基础阶段不允许特色性流派进课堂。原来周信芳先生当年授徒时就藏起自己由生理条件所形成的特色，他把儿子周少麟交给陈秀华、产宝福等“大路”风格的教师。后来这两位名师都入聘上海戏校，老生学员唯其马头是瞻。这种符合规律的教学方式使得蓝天一路行进于中正之道，非但练出了一条嘹亮的好嗓子，而且唱得中规中矩。现在老生演员多以唱功为主，乃至非常“著名”之后却还没有动过“靠把”，遑论纯武戏。可是蓝天不然，他不仅擅长《定军山·阳平关》《战太平》《伐东吴》之类的武老生戏，而且还能出演长靠武生戏《挑滑车》《艳阳楼》《铁笼山》等。2008年他从上海戏曲学院毕业前，代表上海青年京昆剧团演《大唐贵妃》的前李隆基，里面有唐明皇司鼓为杨贵妃伴舞的桥段，蓝天的手腕功夫非常好，“鼓套子”激越流利，可见有《打鼓骂曹》的基础。蓝天的主教老师关松安先生就是陈秀华的学生，近年蓝天主演的《智取威虎山》《失空斩》也得到童祥苓先生的亲炙。蓝天继承的是老生的主流系统，戏路宽而且正，正路的艺术来自端正的师承。由于取法乎上，因此演其他的流派戏也能够应付裕如，这就是他的《赵氏孤儿》照样叫座的原因。

        三十岁出头的蓝天来自河北。他父亲原是县戏曲剧团的演员，因为演武戏腿部严重受伤而改行到乐队。老子担心儿子重蹈覆辙，坚决不让蓝天学戏，可是蓝天却像得了魔症似的，不时躲到父亲的视野之外，模仿电视里的京剧角色跑圆场、拉山膀、甩水袖、耍髯口。父母拗不过他的执着，不得不同意他去了河北省艺术学校。一开始被分配在梆子班，可是他更爱京剧，嘴里哼着梆子腔，不经意间就拐到京剧里去了。他还经常在课余去找京剧班的教师张少春，一出《武家坡》就是这么学会的。后来就干脆“跳槽”到上海戏校专门学京剧了。2012年第七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比赛，他名列金奖榜首。

        兴趣，是最大的学习动力。接近蓝天的朋友都喜欢他身上的那股蓬勃朝气和痴迷劲儿。这反映在舞台上，就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天真感。当然蓝天的艺术目前尚嫌稚嫩，也有行内人士认为他的脸型过于青春，挂白胡子不好看，不适宜衰派戏。诚然人无完人，我也觉得他纵然身材高挑却略欠丰满，包括嗓音在内，演某类角色时显得有点单薄。不过我相信热爱艺术的蓝天会继续敬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验的积累一定能够克服上述缺憾，有志者事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