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正是传统节日端午节。国家大剧院连续6天三国戏的最后一场、我觉得是近年搭配最整齐的戏码《失空斩》上演。领衔主演诸葛亮的是当代杨派名家、已近古稀之年的杨乃彭。与之合作的有尚长荣的马谡、康万生的司马懿、天津京剧院院长王平的王平、北京京剧院青年杨派老生杨少彭的赵云、天津著名武生黄齐峰的马岱。青年丑角窦骞、邵海龙的二老军。这个阵容把我从新搬家的偏僻的回龙观召唤到天安门西的国家大剧院。
开场的四将起霸，杨少彭全以三路老生姿态出现，稳稳当当，绝不要好。黄齐峰更不以武生身份展示身手。而王平院长则起的近乎整霸，身手矫健，一个猛翻身，落了个满堂彩。接着，尚长荣的马谡上，他的半霸很古朴。而“协力同心保华夷”的“夷”字，归于鼻音，念全句时则尽用沙音，侯派的马谡呈现在观众面前，果然不同凡响。四将出场后，都要下碰头好。我看过杨宝森、谭富英、李鸣盛等先贤演出的《失空斩》不论是哈宝山、刘砚亭，还是马长礼、张洪祥，上场时都没有碰头好。更别说四将了。这是此剧的第一大亮点。杨乃彭的诸葛丞相，缓缓登场，他步履沉着大气，有城府，是千军万马统帅的份儿。听老先生说，诸葛武侯在这出戏里，绝不能摇头晃脑、眉眼乱动，甚至抖袖都不能随便乱来。我有50多年没在剧场看这出戏了，当年谭、杨如何抖袖，还真的是没注意过。我特别注意了杨乃彭的抖袖，并嘱坐在旁边的东方说，帮我记一下他抖了几次袖。东方还很奇怪的说，一出戏，抖袖多着呢，记得过来么？但到最后，他说，还真的就只有三次明显的抖袖。从这里可以看出，京剧真的是博大精深，认真的看起戏来，该是很累的。而且有没有懂戏的人引导，是大不相同的，我念中学时，就从不知武侯抖袖还要有那么多的讲究。杨乃彭的大引子，很沉稳，字咬得清晰、有韵味。“两代贤臣”的“两代”高亢有力，“贤臣”则很深沉。派将时，我特意看一下诸葛的眼神，确是在看着赵云，他是希望这位老将能出马去守街亭的。下面的马谡请命、与诸葛的对话、立军令状，几位配演的将领，各有表情，台上形成了表演的整体。再次叮嘱马谡的西皮原板和下场前的西皮摇板，虽非主要唱段，但杨乃彭唱得厚重，表现了主帅对部下的关切。我最欣赏他的念唱字字做到字正腔圆，韵味浓厚，让人击节赞赏。马谡、王平来到街亭，在扎营问题上出现分歧。王平的有主见、马谡的狂傲自负，被尚长荣、王平院长演绎的淋漓尽至。可以说，这是我见到的最好的失街亭的这场戏。
康万生的司马懿上场的引子，声音宏亮，压过锁呐。他和杨乃彭同龄，68岁，能有这样的声腔，真不容易。而在后面城楼一场，却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以配角的姿态出现，绝不抢戏，更是高尚的戏德。
空城计这场戏，是全剧的核心。杨乃彭手执羽扇，从容上场。看地图的神气、对旗牌的命令、闻三报后表情和念白有层次的变化、特别是三报后的大段念白，表现了武侯由忧到思再到果断地下了决心，真是把人物演活了。主意已定，诸葛的心情稳定了。所以在老军上场后，他的念是不露声色的吩咐。但老军下后的“天哪，天！”念得有些哀伤，因为他确信，汉室兴衰，在此一举。下面的西皮摇板，紧打慢唱。“望空中求先帝大显威灵”一句唱得满宫满调，特别是那“显”字，给人印像深刻。在城外和老军的对话，表现出武侯的泰然自若、成竹在胸的气势。“问老军因何故纷纷议论”一句，尽展杨派风采，迭宕婉转。因为诸葛要了解老军们的心态，使他们能和自己一样镇定自若。这里也唱西皮摇板，其分寸、劲头，很难拿捏。应该说，比城楼上的两段更难。但是杨乃彭的唱念表演，不论是外在的表情还是内心的世界，都掌控的很好，可以说达到了妙境。城楼的大段西皮慢板耳熟能详，佐以汤振刚傍得严谨的胡琴，使观众如醉如痴。而那段二六，唱的轻快流利又绝不失之于油滑，真是大家风范。杨的嗓音宽厚，绝无轻飘之感，极为难得。
斩谡一场，杨乃彭谨遵杨派风格，不走高腔。“火在心头难消恨”与谭派、高派有明显的不同。与王平对唱的快板，字字清晰入耳，“将王平责打四十棍”扶摇直上，游刃有余。而和马谡的对手戏，让我看到两位老先生极为精彩的表演艺术。当马谡对诸葛说家有八旬老母那段时，杨乃彭脸上神气的变化也是极为恰当。二位的两次哭头，都很到位，令人动容。
我想，“火候”二字，真是京剧演员多年修练、实践的结果。从这次的《失空斩》的演出，再次证明了这一点。老演员就是非比寻常，对我来说，票价不菲（楼下4排380元）路途不近（回来捯两次地铁，到西二旗还得打车到家），但是我觉得：真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