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29少”的北京新生代青年演员(部分)合影。裘继戎(前排戴帽者)祖父是京剧大师“裘派”创始人裘盛戎,吴昊颐(后排中)为赵燕侠唯一传人,谭正岩(二排左一)为“谭门第七代嫡传人”,方旭(前排左四)的祖父则是京剧表演艺术家方荣翔。
作为今年东方名家名剧月的闭幕演出,北京京剧院的“29少in上海”的三台大戏将于本周末在东方艺术中心上演。剧团带来的是《白蛇传》(4月26日)、《伍子胥》(4月27日)、《红鬃烈马》(4月28日)三台传统大戏,但演员阵容却破天荒地集中了各种流派和29位青年演员,规模当属空前。
在这些被称为“29少”的北京新生代青年演员里,虽有奚派老生张建峰、荀派花旦常秋月、张派青衣姜亦珊等这些上海观众比较熟悉的演员,但也有更多青年新秀并不为上海观众所熟知。事实上,他们中很多人已经获得了青京赛金奖等国内重要奖项,但在上海的舞台上展示自己多年的艺术积累,还是第一次。这29位青年新秀中,有不少是梨园名门之后。他们的父辈都是京剧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比如裘继戎祖父是京剧大师“裘派”创始人裘盛戎,父亲裘少戎曾是北京京剧院著名花脸演员。谭正岩身上背负着“谭门第七代嫡传人”的重任。身为京剧老生谭鑫培的后人,谭正岩的祖父是表演艺术家谭元寿、父亲是著名京剧演员谭孝曾。方旭和裘继戎基本同龄,同样主攻裘派花脸,只是,方旭的祖父是京剧表演艺术家方荣翔,而方荣翔是裘盛戎艺术的最好传人。
出身世家的他们,对于京剧,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牵扯。青春朝气、富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追求。但在强大的艺术传统和家族传统之下,如何延续京剧艺术、如何坚持自我,也成了一种小小的挣扎。
“家传”之外,“师承”也是青年演员们前进的动力和支撑,在北京京剧院,梅尚程荀王杜赵张宋九大旦角流派和谭余杨奚马五大须生门派,个个都是一面旗帜。而在这些青年演员里,有很多都拜师名门,以求把各自的流派继承发展。
这次演出可以说是一次京剧流派的集大成,三台剧目将集中呈现青衣、老生、老旦、小生等各行当在内的18种流派。包括梅尚程荀王杜张赵宋等9个青衣流派,谭余马杨奚李等6个老生流派,花脸的裘派,小生的叶派和老旦的李派。其中,4月26日的《白蛇传》集合了梅尚程王杜赵张7大门派的白素贞,以及荀派宋派的小青,4月27日的《伍子胥》则集合了谭余杨奚马五大须生门派的青年老生演员于一堂。
尤其是六小时的《红鬃烈马》,云集了最多的流派和演员。梅葆玖弟子郑潇将演出充满梅派韵味的《红鬃烈马》第一出,展现多年不见于舞台的“花园赠金”、“彩楼配”段落。而王宝钏硬抗父亲离家的“三击掌”,是程派经典剧目,此次由程派青衣郭玮担纲。薛平贵与王宝钏新婚离别的“别窑”一段,此次将由年轻的杜喆与张馨月夫妇出演,两人将分别以李万春与王瑶卿的流派呈现。“赶三关”是出扎靠的老生戏,谭正岩将以纯正的谭派演绎。经典“武家坡”则由窦晓璇与奚派张建峰合作主演。荀慧生荀派与余叔岩余派的“算军粮”都是京剧史上的重要演出,此次将由荀派花旦张云与师承余派的张凯重现。最著名的“大登殿”一折将再现1950年杨宝森与张君秋脍炙人口的版本,此次由唱功出众的杨派传人杨少彭与张派传人王盼同台,荀派青衣常秋月则将出演代战公主,为这场长达六小时的《红鬃烈马》画上句号。
特写
爱跳街舞的裘盛戎嫡孙
裘继戎最近刚刚结束在“愚公移山”的演出——京城著名的摇滚吧,时尚名流眼中的“小型live场”,而京剧界人士在此登台尚属首次。和谭正岩一样,裘继戎同样出身梨园名门,同样心怀叛逆。祖父是京剧大师“裘派”创始人裘盛戎,父亲裘少戎曾是北京京剧院著名花脸演员。而身为裘派花脸艺术第三代传人的裘继戎,却是一位街舞、R&B爱好者。
10岁那年,父亲裘少戎过世,裘继戎和含辛茹苦的妈妈相依为命。但从小,裘继戎就酷爱各种黑人音乐,迈克·杰克逊曾是他的偶像,而舞蹈更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这个被很多人昵称为“裘裘”的80后潮男,生活中帅帅酷酷的,但当他勾上脸登上台,那个“霸王”项羽,很难和他生活中的街舞形象混为一人。
然而,京剧是裘继戎不可推卸的人生使命。按照裘继戎自己的话说,他是“千顷地一棵苗”,传承薪火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走过“叛逆期”,如今的裘继戎开始搜集所有裘盛戎、裘少戎的照片、剧照、光盘,并提出拜师李长春。不久前获得了青京赛的花脸金奖,开始回归传统的他,依然常常置身于舞蹈、音乐的实验表演中,充满大胆的狂想。唱完京剧,他常常花钱租录音棚,创作自己想表达的音乐。在很多熟悉他的人眼中,裘继戎有太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和卓尔不群的思考。
站在时尚与传统的两极,每每被说成叛逆,但裘继戎也常说自己是孤独的。在他看来,时尚与传统之间并非难以跨越,他致力于将京剧元素融入舞蹈,开始跨界艺术的探索。将不同气质的文艺进行交流,不但可以碰撞出新的火花,也会帮助古老的艺术为更广大的人群所了解。
东方早报:怎么看待你是梨园世家、名家之后的身份?
裘继戎:我爷爷、我父亲、我,是独立的三个人,彼此没有关系。我甚至没有见过我爷爷,他其实是我的精神支柱。与其说我要继承他的艺术,倒不如说我要继承他的精神。我现在做的事,如果我爷爷还在世也会支持我的,因为他能理解我在做什么。
起码,我不想做我爷爷的复制者,我也复制不了,别人也复制不了。其实没有裘派,这个艺术只属于他一个人,别人也学不了,即便学了也不过是复制。
如果说我的身份还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这成了我永远的资本。有了这个身份,很多人才能听见我说的话,有了话语权,就能去影响一些人来一起做事。抛开这些外在的,那就是——继承的是灵感、天生的艺术审美,这都是能帮助我的东西。
东方早报:怎么看待京剧的“传承”和“创新”?
裘继戎:我觉得“传承”和“创新”的概念都有问题。我们传承的是什么?其实我们该学的都已经尽力学习了,现在该做的最好的传承就是好好演出来,让观众欣赏。真正的传承不仅仅是传承戏,而是精神。坚持的责任,是为了纯粹的艺术去坚守。
说到“创新”和“发展”,京剧的本质和内核已经很完善了,这一方面谁都发展不了。要发展也是在形式上、技术上,比如音乐舞美灯光;或者讲新的故事,年轻人喜欢爱情,那我们就用京剧这种艺术表现出来。一味踩着前人的脚印继续走,不算发展。
创新发展需要人才,需要一些综合能力强的人,懂音乐、懂舞蹈,懂东西方艺术,加入创作。如果有人觉得不对,无妨,多尝试。要发展就要变,要变就要尝试。如果想完全保护起来也可以,像日本的歌舞伎一样,原封不动地保护。
东方早报:你觉得现在的京剧青年演员在成长之路上遭遇的最大的困境是什么?
裘继戎:最大的问题是缺少舞台实践。没有与观众交流的机会,观众就更难了解京剧这门艺术。想让观众看,又没法让更多观众明白、喜欢,这就是当下社会最大的尴尬。
东方早报:有什么特别想又特别难做的事?
裘继戎:希望能带着一些人去做,做我认为正确的戏、我认为对的京剧的路。“完全颠覆”,这是我想做的事,你一定要帮我写上。其实真正好的艺术,你只要“瓤”对了、内核对了,就成功了。能这样做的人太少了,更多的人要么不去做,要么不知道怎么去做。现在想找到有魄力有能力又志同道合的人太难了。而且常常做了还不被理解。
想过出家甩手不干的谭门第七代
谭正岩在很多人眼里是典型的“花样美男”,举止帅气,多才多艺。除了唱京剧老生,他爱说相声、爱看足球。去年小年夜,长安大戏院每年一度的京剧封箱戏演出上,谭正岩穿着长衫唱了一曲《法海你不懂爱》、大跳“骑马舞”,全场为之轰动。
但这么一个身高1.8米的年轻帅哥,身上却背负着“谭门第七代嫡传人”的重任。身为京剧老生谭鑫培的后人,谭正岩的祖父是表演艺术家谭元寿、父亲是著名京剧演员谭孝曾,真正的梨园名门之后。
但谭正岩对京剧却没有特别执着。因为外表出众,谭正岩早早就被影视经纪公司相中签约。而祖父谭元寿却在一次接受朱军《艺术人生》访谈时当众说,他(正岩)要去唱歌,他就别进这个家门。
戏校毕业十二年,谭正岩多次表示过,自己曾经好多次想甩手不干,出家当和尚去。但随着年龄渐长,他也越来越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为了家世、为了谭门,他留在舞台上,表现被人称道,越来越好,“我顶着谭门的光环就得把京剧唱好。”而谭正岩叛逆并且帅气的形象,也为他赢得了不少年轻观众。
在此次“29少in上海”中,先学武生,再习老生的谭正岩,将出演《伍子胥》中的“战樊城”与《红鬃烈马》中的“赶三关”,两折戏中有老生少见的扎靠重武段落。
东方早报:身为“谭门第七代”这个特殊的身份,带给你的是什么?
谭正岩:其实挺痛苦的(笑),有很多别人体会不到的压力,甚至会有一些非议。一说“谭门七代”,别人对你的要求和期许就会大很多,我对自己的要求也会高很多。
比如别人在台上有个失误可能没什么,我要是遭遇这种事就会受到很多批评,而我又偏偏很在乎这个。一出戏不练到98%的熟练度就不登台。
东方早报:作为一个青年演员,你最希望得到而又比较难得到的是什么?
谭正岩:希望我的艺术成就能超过我祖父、我老祖宗,这有点说大话。但是我现在至少希望能通过我的努力,让更多的非戏迷能喜欢戏,打开这个圈子,让更多的人走进剧场。这当中可能会走弯路,但是我愿意去尝试。虽然很难,但是我希望能得到观众的认可。观众的欣赏水平在提高,而且越来越挑剔,演员就得跟着一起提高。
京剧遭遇竞争,市场受到冲击。所以很多年轻演员有这种情绪,就是我辛辛苦苦学戏、登台,但是没人看。老艺术家当年卖力气唱完了可以挣一套房子,现在演戏得卖一套房子,为什么呢?演员怕没人来看戏,自己掏钱请朋友捧场。演出还得搭钱,这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竖起“杜派”旗帜的大旗
大学毕业进入京剧院一年以后,窦晓璇拜在京剧名家杜近芳老师门下。这位个性倔强、成熟淡定的姑娘内心一直有个心愿,就是传承师傅的衣钵,努力竖起杜近芳“杜派”的大旗。
京剧表演艺术家杜近芳终生追随梅兰芳大师,同时也形成了不同于梅的独立艺术风格,按照梨园默认的规则,建国以后培养的演员并无立派之说,“杜派”也就无从说起。但在窦晓璇看来,这多少有些委屈恩师。
在这次的三台大戏中,窦晓璇担任两场重要的演出,《白蛇传》中的“断桥”与《红鬃烈马》中的“武家坡”,这两折戏都是分量最吃重的戏。窦晓璇说,这版《白蛇传》是杜近芳的演出本,已成经典。虽说老师是梅派,但梅兰芳并没唱过《白蛇传》现今流传的版本。
“杜老师的戏属于老戏但又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老戏,因为都是后来演的,有的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像《桃花扇》、《谢瑶环》、《蝴蝶杯》,这些戏相对而言很有现代意义,但是也都有老戏范儿。打从我们学戏那会儿,杜老师就像‘神一样的存在’,根本不敢想能跟她学戏。这也是机缘巧合吧,是我的幸运,能拜杜老师为师。老师年纪大了,我要全心全力完成老师的心愿。”
全国唯一的赵派传人
作为新中国成立后最杰出的京剧艺术家之一,京剧旦角表演艺术家赵燕侠一直是个传奇,一度红遍大江南北,却在舞台的巅峰期遭遇了“文革”,因为《沙家浜》不遂江青的意愿,她从此离开了舞台,一生孤傲。而她一生的艺术,最后只传给了年轻的吴昊颐,成为了另一段传奇。
身为赵燕侠唯一的传人,吴昊颐是全国唯一能完成赵燕侠赵派全本《白蛇传》演出的演员。在此次演出中,吴昊颐将演出《白蛇传》中的“合钵”,其中一段“小乖乖”唱段是当年赵燕侠整理演出的《白蛇传》时独创,并著称于世。之后,这一《白蛇传》版本多年来都鲜见于舞台。这一次也是这一唱段自当年赵燕侠红遍上海后,再次出现在上海。
说起这段学戏的典故,吴昊颐说,当时大学毕业进入北京京剧院,求教于赵老,老太太性格清峻,极少传艺,却看好了吴昊颐这个学生,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这也使得“小乖乖”的唱段得以传承于舞台。
不过,虽然是赵派唯一传人,吴昊颐并没有正式拜师,也没有止步于此。演《白蛇传》她师从赵派,演《秦香莲》却师从张派。或许是受歌剧家父亲的影响,吴昊颐的观念中更多了一种大格局的艺术气质,没有限于传统京剧的门户之见。她追随各派名师,尽学各家所长,最终融会贯通、化为己用。
不过,吴昊颐也有自己的担心:“我担心院里对赵派的培养力度不够大。虽然这两年院里也开始意识到了,对支持赵派传承也很重视,但是我还是担心以后,赵派艺术的传承会比较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