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连环套》,最精彩的看点之一,就是窦尔敦与黄天霸之间的较量。与其它双雄戏不同,这两位大英雄相会,虽有远仇近恨,双钩和单刀亮来亮去,但从头至尾并未动手过招,全都是较着心劲儿。所以窦尔敦和黄天霸这两个角色的饰演者,必须旗鼓相当,实力相若,演起来才好看,那份彼此较量和试探的气场,严严密密地笼罩在整个舞台之上。
例如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拜山》第三场,全场总共二十几个字的对白:“镖客!”“寨主!”“镖客到此,请来进山!”“不敢,寨主请!”“如此你我挽手而进!”……这一挽手,学问可就大啦,只见窦尔敦一抓黄天霸的手腕,两人同时脸上变色,各亮一个身段!就这一招之间,两人已经互相探知底细,那就是势均力敌,胜负难分,接下来的好戏,可就开演了。
这样的情节,武侠小说中常见,不知是不是受了戏曲的影响呢?《射雕英雄传》中写得分明:“……武林中人物初会,往往互不佩服,可是碍着面子却不便公然动手,于是就伸手相拉,似乎是亲近亲近,实则便是动手较量,武功较差的被捏得手骨碎裂、手掌淤肿,或是痛得忍耐不住而大声讨饶,也是常事……”杨康初会裘千仞,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双掌相握之际,将全身之力运到手上,存心要捏得对方呼痛叫饶,哪知有眼不识泰山,被大高手裘千仞捏得晕倒在地。
现实生活中,舞台背后,演员之间,也有着类似的较量,当然,就不似拉手那么简单了。前辈京剧人中,曾有两位武生大师,一为杨小楼,一为盖叫天,“北杨南盖”,并称双雄。名号虽然并列,水平仍有高低,京剧界有个公论,就是盖叫天比杨小楼要略逊一筹。对于这一点,盖叫天本人也坦然承认,而且因为杨小楼是前辈,对盖叫天有提携之恩,所以“南盖”一直对“北杨”执后生之礼。纵然如此,一点点的争竞之心在所难免,舞台上也时常有些明里暗里的试探。
有一次,“北杨南盖”合演《八大锤》,杨小楼饰演主角陆文龙,盖叫天助演岳云。戏中有个情节是岳云连打陆文龙三锤,陆文龙蹁腿掠过岳云头顶,台上的盖老,“跟杨先生开个玩笑”,这三锤尽量靠近杨小楼打,意在逼他后退。当时岳云是戴着盔头,穿着厚底,背插靠旗,身量相当高大,然而杨小楼完全不动声色,一步也未退,原地连续三个左右蹁腿从盖老头上轻松自如地掠过!盖老心服口服,事后感喟道:“他若后退一步,也就不叫杨小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