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再返舞台的钱浩樑
——一名摄影记者眼中的钱浩樑
“我们就是奔着钱浩樑来的,名角儿啊!”、“1965年的10月4号,在北京新街口人民剧场,在北京我看过他的演出,他去的林冲,再早那是他师父李少春了,李少春我也看过,1966年的5月1号,在人民剧场看他演的《红灯记》,他去的李玉和。这两个日子我记得特别清楚,这都多少年了!”、“钱浩樑原名叫钱正伦,正字辈的,对吧”、“也不胖也不瘦,一边一块疙瘩肉,现在看他还是那个劲,一米八的大高个,唱的还是不错,但是步履蹒跚了,走道儿不利索了,由曲素云扶着他,我一看还挺难过,69,不大,比我大三岁!”……2003年元月21日晚,中国大戏院门前再度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离开演还有两个多小时,剧场门口就已聚集了百十来人,他们今天就为了看一个人,那就是钱浩樑。
《野猪林》演出节目单(庞剑收藏)
钱浩樑将来津主演《野猪林》的消息早在一月前便已传开,这场“迎新春京剧晚会”真是一票难求。之前钱浩樑、曲素英、王立军等在北京为纪念京剧电影艺术片《野猪林》拍摄成功40周年专场中,演出的该剧便大获成功并引起轰动,大家都期待着此次来津的这台戏将给津门观众带来美好的艺术享受。
在我的记者生涯中,钱浩樑是为数不多欲言又止的被采访者,话音终落时,他甚至有种终于可以逃离的快感。人生已过七十春秋,讲述还常常会被一声叹息所替代……对他而言,人生进退并不只是一碗酒,“我还是不谈了吧,不想回忆、也不好回忆,就先这样吧!”钱浩樑和曲素英老两口平时也很少会客,在津的几天,排练、驻地、剧场,他们在平静的生活着,采访并不顺利,因为钱浩樑并不愿意多谈,我也就不好再多打扰这位七旬老人了,而是尽量用我的镜头记录下我眼中的钱浩梁吧。
很早就知道钱浩樑这个名字,但并不熟悉,因为我这个年龄段的人虽然也赶上了样板戏,《红灯记》听过,但谈不上喜爱,更谈不上感情,那时太小了。对钱浩樑感兴趣还是得益于看到过的一篇报道,1989年12 月6 日中山公园礼堂,在沉寂了13年后钱浩樑再次登上了舞台,那一年钱浩樑踌躇满志演出《艳阳楼》。开演后厉慧良也摸黑进入了剧场,坐在最后一排观看钱浩樑的演出,能让厉慧良专程从天津赶过来看戏,想必钱浩樑水平低不了,那时学生时代的我因为对厉慧良的膜拜,就特想看钱浩樑演出的传统戏。
所以当知道钱浩樑要来津演出,便特意到天津青年京剧团排练厅观看了排练,钱先生很认真,先和乐队反复的练乐对唱,琴师李祖铭也是不敢懈怠,不放过每一个小细节,然后与杨光对“菜园结拜”,执工执令,完全按照正式演出的情绪来,舞台真的是钱浩樑认为的灵魂之地,对这三尺之高地内心充满了敬畏。另一名同场扮演林冲的王立军也是早早来到排练厅,仔细观看,学习钱先生的每一个动作。
为拍钱先生的照片,演出那天我提前两个小时就来到了后台。中国大戏院的主演化妆间不大,显得有些局促和拥挤,曲素英正在为钱浩樑量血压,一边量一边自言自语道:“钱老师,你看,只要运动了,坚持吃这两种降压药,你的血压就能降下来,不吃降压药就不行。嗯,今天还不错。”
随着开演的临近,化妆间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进进出出,不管多么乱,钱浩樑始终安静的坐在那里,专心化妆,专心背戏,好像外界的嘈杂与自己无关。演出开始,迎着“炸窝”式的碰头好,70岁的钱浩樑拉着66岁的老伴曲素英登场了,“四月晴和微风暖,柳荫下,绿野间百鸟声喧……”毫无悬念的满堂彩。因为这是钱浩樑的老师李少春先生的代表作,钱浩樑实在太想演好了,结果在与林娘子第一场的对白中还是忘了一段台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钱浩樑很别扭,情绪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曲素英下来就安慰道:“好了,别想前头的了,就想后头的吧。”钱浩樑答道:“嗯,回屋里坐会儿吧,不要想了。”回到化妆间,“以后这句词咱不念了,”曲素英一边为钱老递过水杯,一边说,“哎,你看他手抖的,多厉害,钱老师一直没吃东西,没吃东西,你看忙的他。”钱浩樑静静的喝着水,一言不发,曲素英说:“行啦,别想啦,又要上场啦!”
也是为了转移钱老的情绪,我从包里掏出钱老演出《艳阳楼》VCD的封面,“钱老师您帮我签个名好吧。”“好!”我问先生:“感觉您的《艳阳楼》和厉先生风格还是不太一样!”钱先生说:“是,我《艳阳楼》宗尚派,1950年我进中国实验戏曲学校研究班学习,师从尚和玉老先生,这个戏我吸收了很多尚派的东西!”有人过来催场,钱浩樑再次站到了舞台的上场门。之后的演出中,“结拜”和“大雪飘”钱浩樑表演都堪称完美,一位老戏迷说:“唱的真有老味儿,艺术真老道!”
大幕拉上,观众一起涌到台前,“来一段李玉和!”“来一段李玉和!”这天晚上,观众强烈要求钱浩樑演唱一段《红灯记》中的李玉和,钱浩樑确没有满足观众的要求,而是演唱了余味儿醇厚的《洪洋洞》“为国家”,这使我想起在排练场,钱浩樑和青年团演员聊天时好像说过,说他现在不喜欢唱红灯记,那已经是他现在永远也达不到了的一个辉煌了,他想在他有生之年,多整理些李少春先生的东西。谢幕后,观众还是不走,一次又一次的呼喊着,钱浩樑真的再次出现了,带有歉意和大家说:“同志们,今天,因为我的脑子,大脑还是不行,我是狠下了功夫的,一天得背六七遍,临上场了,还是不行,抱歉今天我忘词了,看来今后我不能再唱了,谢谢同志们对我的支持鼓励,谢谢!”中国大戏院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别不唱,我们爱听!”戏迷们高呼着。
观众离去,大幕落下,舞台光关闭,一切归于平静,卸妆后的钱浩樑和曲素英认真细致的整理收拾着自己的每一件“私房”物品,之后相互搀扶着走出中国大戏院,消失在夜色中,生活又恢复了往日。钱浩樑说:“又能够这样走在人群中,走在人群里而没有人能认出我,这是我喜欢的,那种感觉是真实的,是平淡的,更是踏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