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强项令》，讲的是汉光武帝的姐姐湖阳公主家奴杀人，洛阳令董宣不畏豪强，当街处死家奴，光武帝命董宣向湖阳公主叩头谢罪，董宣坚称自己无罪，纵使被宦官按着脖子也强撑着不肯叩头。董宣的刚正不阿令光武帝动容，不但没有治罪，还给了赏赐和嘉勉。
这个故事载于《后汉书·酷吏传》，所以董宣是作为一名“酷吏”而扬名青史的。那么问题来了：董宣真的是一名“酷吏”吗？
汉代的“酷吏”，与现代的“酷吏”并不是一个概念。司马迁将官员分为“酷吏”和“循吏”，前者指的是执法严酷，不讲人情，敢于冲撞豪强的官员，后者指的是恪守礼法，循规蹈矩，符合道德典范的官员。《后汉书》作者范晔更将酷吏的特质概括为两个字：“壮”与“酷”。壮者，“揣挫强伤，摧勒公卿，碎裂头脑而不顾”，酷者，惩罚过重，甚至有滥杀之嫌。
汉代酷吏与后世酷吏最明显的区别，就在这个“壮”字。有了“壮”，才让“酷”有了正义性，为政虽然苛猛，也并不一定是反面人物。从强项令董宣身上可以看到，当时酷吏之“酷”，秉公而对上，而后世的酷吏之“酷”，徇私而对下。董宣在任北海郡国相期间，因豪族公孙丹冤杀一个路人，便将公孙丹父子和闹事的宗族亲信数十人全部处死，酷则酷矣，然而百姓拍手称快。当面呵斥公主包庇家奴之过，处死犯罪家奴，甚至在皇帝面前也绝不认错，连低头道歉都不肯，可谓酷到了极处，但这种对正义与公理的坚决维护，正是打击豪强、保证社会稳定之根本，所以光武帝以天子之尊，也并没有处罚这位以下犯上的犟老头。这样的酷吏，政府需要，百姓欢迎，在当时皇权至上、豪强横行的封建社会里，尤为难能可贵。
而后世的酷吏呢？颠倒黑白，徇私枉法，全套本事都用于镇压下级和弱势群体，对上级则是卑躬屈膝，竭尽阿谀逢迎之能事，成了皇权的走狗，百姓的敌人。武则天时代的著名酷吏来俊臣，以告密诬陷起家，得势后屡次贪赃受贿，强夺民女，自身作恶无数，却为谋取私利而施行暴政，罗织罪名残杀忠臣义士，发明酷刑大搞冤狱，搞到社会动荡，民不聊生。“酷”字到了他这里，已经完全成了残酷之酷，与董宣之“酷”不可同日而语。
京剧《强项令》对史书中的故事做了一点修改，让董宣在截住公主车驾，抓获犯罪的家奴之后，并没有直接处死，而是命家奴在判决书上画押认罪，然后处死。这个剧情其实搞得前后矛盾：既然家奴仗势嚣张，怎会听从他的摆布画押认罪；既然家奴已经画押认罪，那么光武帝和湖阳公主又有什么理由降罪董宣呢？董宣之所以为史书称道，就是因为他的强硬，果决，不依常理办事，才使事件冲突白热化，才有了在朝堂上强项顶撞的激烈与悲壮；如今为他加上依法办事的这一笔，整个故事都讲不通了。如今的社会是法制社会，一切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诚然是百姓之福，不过没必要强行套用到古代，古代哪有这么严密的制度，人治远远高于法治，这也正是董宣一类的酷吏存在的价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