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想当然地认为,不属于地方剧种的京剧,在江西这样经济欠发达的南方省份,日益受着多元文化的冲击,会越来越不受“待见”,越来越没有阵地和观众。
然而,当你于周六来到“南昌剧场”,见识了一个叫“京剧星期六”的新生事物,这些成见就会随风而逝:京剧演员为京剧票友配戏,戏迷免费进剧场看戏,在南昌掀起了一股罕见的“京剧热”——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舞台下你鼓掌来我献花。看到这些,自然会对江西京剧的发展充满希望。
8月的一个星期六。以“京剧星期六”的名义,第二届江西省琴票展演如约来到南昌市青云谱区文化综合大楼剧场,进行“京剧星期六”的第70期演出。
本期3个场次37个节目历时9个小时的演出中,台上有多名专业演员,有来自全省11个设区市、机关单位和高校的票友组织的38名琴票及200余名配唱、配演票友,有来自萍乡剑宏京剧社、南昌麒麟社、鄱阳芝城社、修水山谷社、丰城五二社、南昌市公安票房的,甚至湖南浏阳的票友也组团来赴会。台上演出精彩,台下掌声不断,在这场盛大的“京剧Party”中,4000多人次的票友、戏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
从2014年11月29日省京剧团主办推出“京剧星期六”以来,在省京剧票友联谊会的协助下,像这样愉快热闹的“京剧Party”已陆续在全省各地开办了70期(因南昌剧场装修,第32期之后“京剧星期六”深入到各地市演出),除去节假日几乎做到了每周一期,每周为戏迷奉上一个快乐周末。省京剧票友联谊会会长熊素芬告诉记者,目前,全省各地各级票友协会都组织票友参加过“京剧星期六”,甚至有的县市还开展了几个专场演出,在3000多人次参演票友中,年龄最长者已92岁,最小者不足5岁。
想唱就唱、想演就演、想看就看,“京剧星期六”让江西的京剧票友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幸福和自豪。来自萍乡剑宏京剧社的邬剑,2014年在“京剧星期六”的舞台上就开办了个人京胡演奏会。此次青云谱之行,他演奏的《夜深沉》《黛诺·山风吹来》分别作为第一场的开场节目、第三场的压轴节目出现,京剧社也派出40多名票友助演。邬剑表示,“京剧星期六”不仅可以欣赏到各路专业京剧演员的精彩表演,还能学到各地高手的超群技艺。如果没有“京剧星期六”这个舞台,他的成长进步不会这么快,他们的京剧社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快。
在台下,来自山东临清的京剧票友张建忠忘情地彭掌、喝彩。2014年,因为要帮在昌工作的女儿带孩子,这个唱花脸的山东汉子很不情愿地离开有“京剧之乡”之誉的临清。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南昌的这个“京剧星期六”的舞台,他不仅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戴盔头、穿蟒服、蹬朝靴“粉墨登场”的梦想,更重要的是,因南昌极缺花脸的行当,他频频受邀参演其他票友的“京剧星期六”节目,过足了戏瘾。
“‘京剧星期六’对我们票友、戏迷的帮助实在太大了,你们可要坚持把它搞下去哦……”演出中,“京剧星期六”的主办者之一、江西省京剧团团长肖樟根接到九江市德安县京剧票友吴宗安的电话。一段时间以来,类似这样的来自地市票友组织和个人的电话,肖樟根平均每天都要接上一两个。
“票友唱主角,专业演员给票友配戏,就是放在北京那样的地方也做不到。”“京剧星期六”最吸引张建忠的不是有戏可演,而是身为票友的他可以和专业演员同台演出。
自2014年省京剧团在这里推出“京剧星期六”以来,位于南昌市民德路337号的南昌剧场便逐渐成为票友心中的“维也纳金色大厅”,京剧戏迷眼里的“欢乐谷”。
过去,票友要在舞台上唱主角,用南昌剧场的场地,租剧团的服装、道具,请乐队、化妆师等,一场戏下来要花上几万元钱,因此能唱主角的票友少之又少。如今,票友只需花上每分钟25元至30元不等的费用,一个20分钟的折子戏算下来也就六七百元钱,不仅可以开启“点单模式”——点专业演员为他配戏,还可以让参演人员享受剧场免费提供的舞美、灯光、服装、道具等“全套服务”,当然也可以让观众免费“蹭戏”。
据不完全统计,1999年全省京剧票友约1万人,2013年增加到2万人,到2016年这个数字超过了3万人,今年以来增长势头不减。这其中,“京剧星期六”功不可没。
当你说起“京剧星期六”,省京剧团的每一名演职员都有一番感叹,都能嚼出个中滋味。肖樟根毫不掩饰地说:“‘京剧星期六’是剧团生存压力之下的产物。”
省京剧团是一个有50年历史、有过辉煌的省直文艺团体,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最鼎盛时全团240多名演职员,演员就有170多人,组了4支演出队伍,管弦乐齐全,文武场蔚为壮观。进入新世纪以来,因受多元文化的冲击,京剧市场逐渐不景气。这个全国性的问题,对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的江西来说显得尤为突出。目前全团只有26名演员,演员中除老生、老旦、青衣、武生各一两名,其他行当基本是残缺不齐。乐队除了“三面铜”(大锣、铙钹、小锣)之外,文武场其他乐手几乎没有。一业内人士这样告诉记者,像这样资金不足、人才断层、创作乏力、精品缺少、戏迷流失、市场萎缩的“不良循环”,省京剧团陷入其中有数十年之久。
2012年依托南昌剧场,省京剧团尝试着一周推出一场京剧演出,对外售票。原以为即使不赚钱也能做到收支平衡。没想到,最多的一场演出卖了10张票,最少的一场仅售2张票。
与剧团演出“门可罗雀”相比,南昌三五个铁杆京剧票友每年自掏腰包租南昌剧场的场地,租省京剧团的服装和乐队组织的演出,则是一票难求,甚至剧场要安排多名工作人员守门,以免剧场超座。
为什么专业剧团的演出,观众“不买账”?而票友们的演出,却场场爆满呢?省京剧团开始反思,也开始与票友探讨交流。票友们说,演员唱得好、演得好,那是应该的,他们也承认,但是他们更愿意参与票友组织的自娱自乐的活动,自己唱自己演,能提高演技。
无意中的“抬头望路”,省京剧团发现:因为长期没有好戏、大戏,京剧舞台与观众席虽仅有数十米,但是京剧演员与戏迷之间不知什么时候设了一道无形的“鸿沟”,而造成这些隔阂的是票友、戏迷们与剧团、演员之间存在着误会——他们觉得剧团、演员长期端着“架子”。
张丽心是2013年从浙江引进来的青衣。她不明白,无论自己在台上多么卖力,台下总是没有观众。作为一名演员,其实她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台下的观众有掌声,掌声越热烈她演得越有劲。
省京剧团的骨干演员杨世丁认为,误会在于演员与票友、戏迷的标准不对等,演员认为票友应该像他们一样基本功扎实、动作规范,音准、节奏、韵味等都要严丝合缝,而票友对每个演员会情不自禁地拿梅兰芳、于魁智、孟广禄这样的京剧名家来衡量。
副团长徐国强对这种误会看得更透。他说,京剧是一门角色的艺术,京剧团里名角多,票友、戏迷肯定不会少。在人才培养上,省京剧团长期“欠账”。
既然舞台上演员演出没人看,那就转换思维,把票友请上台与演员一道演出,那样观众和市场都有了。团里的一次会议上,不知谁无意中这么一说,竟立刻在全团上下产生了“涟漪”。振兴京剧,弘扬国粹,繁荣文艺,必须强化队伍建设,培养忠实观众,而这些既要依靠剧团的演职员的努力,也离不开票界的支持。在此观点的基础上,大家不断深化,逐渐产生了新观念:京剧团不仅仅是京剧演员的,更是观众和戏迷的;不是京剧团专业演员才是舞台上的演员,会唱京剧的人都应该走上舞台。
经过大量调研,并与部分老演员、票友界人士开展座谈达成共识之后,以票友为舞台主角、演员为舞台配角,以阵地化、周期化、常态化京剧演出为目标的“京剧星期六”2014年11月在南昌剧场“诞生”了。
身为2016年第13届“和平杯”中国京剧“十大名票”之一,小生李文广决定要上“京剧星期六”大舞台的时候,壮着胆子向省京剧团提出请该团当家青衣张丽心为他配戏。刚开始,张丽心以为李文广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他们合作演出的大幅海报很快就贴在剧场门口。“人家这么看得起你,对演出又这么重视,我们没有理由不好好对待。”张丽心说。由于要配的《贩马记·写状》这出戏,此前没有接触过,张丽心便加班研究李文广寄来的视频,从唱腔、招式、一颦一笑努力做到跟视频一致。演出结束后,李文广逢人便说,没想到“台柱子”这么爽快给他配戏,也看不出他们演员有什么“架子”。
在为票友的折子戏《彩楼配·红鬃烈马》配戏过程中,有一个动作是票友抛一个绣球给杨世丁,需要杨世丁稳稳地接住。如果是专业演员,在什么位置、什么时间抛球,应该都卡得很准。但是票友不是那么严谨、准确,所以杨世丁时刻以十二分精神状态关注票友的每一个细节。
凭借“京剧星期六”这个舞台,南昌市2104年起开办了少儿京剧培训班。继上届拿到1个金奖之后,今年又有15名少儿16个节目进入第六届“和平杯”京剧小票友邀请赛的决赛。当许多人为孩子升学发愁的时候,南昌票友杨筱金也为择校“费脑筋”,因为她的孙子万祯烨在第五届“和平杯”小票友邀请赛上获得三等奖,“小升初”的时候多所学校“抢”他。
票友中,有的过去是市县剧团的演员,他们本身就有扎实的基本功。有的票友长期钻研自己喜欢的几个折子戏,他们演起来不比专业的差多少。有的票友喜欢的剧目,或许是演员们平时没有接触过的。有的票友平时只注重唱不注重演……票友找演员配戏,更希望演员能带着他们提升,因此,演员要为票友说戏、指导排练,既要当好“导演”,还要在台上以“配角”身份时刻做好“补台”工作。
“京剧星期六”刚开始的时候,有朋友问剧团的老演员刘绪泽,你们和票友“玩”,怎么“玩”,“玩”得下去吗?通过“京剧星期六”,演员与票友从“不来不往”到“一来二往”再到“你来我往”,双方的功夫也在舞台上“你推我挡”“你唱我和”之间,以及舞台下观众、戏迷越来越热烈的掌声中“水涨船高”。
退休的老演员上台说戏了,老戏骨也带着新戏迷聚在“京剧星期六”的舞台前。肖樟根坦言,他们起初也没有想到“京剧星期六”能把江西票界搅得这么热: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两次聚焦报道;“和平杯”中国京剧票友邀请赛组委会办公室负责同志竖起拇指直夸“我们都要向你们学习”;全国十八省市京剧票友联谊会把全国性的京剧活动放在江西开展……
“京剧星期六”推出不到一个月,南昌剧场半年之后的周六场都被预订一空,一出“鱼水情深”的好戏大幕徐徐开启。这时轮到票友、戏迷们开始怀疑和担心:“这样的好事,能坚持多久?”
伴随着“鸿沟”的填平,俨然成为省京剧团“主人翁”的票友戏迷们顺理成章地关心、关注剧团的发展。作为国家艺术基金扶持推广剧目,省京剧团创作的现代京剧《生死愿》7月底在全省巡演时,与巡演相关的市县京剧票友联谊会纷纷行动起来,或联系场地,或组织观众,或邀请嘉宾。此前,《生死愿》在南京、湖北等地的演出,各地京剧票友联谊会不仅广为宣传,组织观众,还为增强演出效果献计献策。
有了票友、戏迷“撑腰”,“弘扬国粹”“振兴戏曲”“繁荣文艺”这类词汇在肖樟根的言语中也多了起来。据悉,在“京剧星期六”的基础上,省京剧团正酝酿推出“京剧星期天”“京剧星期一”。前者是让达到一定水平的票友与剧团的专业演员(包括一些离退休的演员)同台演出,促进剧团演员在演出中提升专业水平。后者则是针对观众开展欣赏讲座,培育新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