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9日,南京人民大会堂上演了本次京昆群英会的一场重头戏——《胭脂河》。这台由南京市京剧团时隔16年精心再排的反腐大戏引得广泛关注。与普通清官戏中“芝麻官”勇斗“大老虎”不同,主角高子谦没有力挽狂澜的“尚方宝剑”。也正因为如此,那一句铿锵有力的“为官不能除祸害,千夫戳指头难抬”才能如此振聋发聩,直到今天回想起来,依然掷地有声。
《胭脂河》演出剧照
一花独放不是春 百花齐放春满园
对于家底不是特别厚实的南京市京剧团来说,诞生于上世纪末的反腐题材京剧《胭脂河》,是团里当之无愧的“压箱底”宝贝之一。
16年前,《胭脂河》一经首演,便获得京剧节金奖。16年后再次复排,南京市京剧团团长王珏表示,此次演出无论是剧本还是唱腔亦或是舞美服装等都做了全新加工,精雕细琢,力求提升该剧的艺术品位。此外最大的改变,便是跨省力邀了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天津京剧院院长王平、裘派艺术传承人邓沐玮为代表的一批名家助阵。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方得春满园。”天津市京剧院院长王平自确定出演以来,就频繁奔波于津宁两地,身体也多有不适,却仍然尽量坚持参与每一次排演。“南京市京剧团在一些基础设施方面的条件还有所欠缺,但京剧的优劣从来都不是由外在条件决定。东西是死的,人才是京剧艺术的载体。南京市京剧团有一群真正喜欢京剧,愿意为京剧付出的人,难能可贵。”
天津京剧院院长王平
2001年,一出由天津市京剧院打造的现代京剧《华子良》横空出世,院长王平也凭借华子良一角二度荣膺梅花奖、第十届文华奖“文华大奖”、“文华表演奖”等所有国家级重大舞台奖项。
“因为《华子良》,天津京剧院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也扩大了其在京剧界的影响;也正因为《华子良》,让广大的戏迷记住了天津的王平。”作为一院之长,王平或许从现在的南京市京剧团中,看到自己那些年挣扎的影子。深知经营剧团艰辛的他,毅然决定担纲《胭脂河》的主演。
“京剧从来都不是关起门来的艺术,我觉得作为一个京剧人,有责任在其他人有需要时帮衬一把。如果因为一些外在的因素,让像《胭脂河》这样的精品剧目无法得到最好的呈现,这将是整个京剧艺术的损失。”
也曾有过厌烦,真正的艺术家都是孤独的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天津京剧院院长王平出身梨园世家,儿时住在中国大戏院五楼天津京剧团的演员宿舍,是个地道的天津京剧院二代。“我是伴随着笙歌缭绕、锣鼓喧天长大的。环境的影响和家庭的熏陶,让我从小就对京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王平两三岁就趴在中国大戏院的侧幕条看戏,在他四岁那年, 就在父亲王宝春的严格指导下开始苦学苦练。“从好玩,到喜欢;从入门,到走上父亲的路。这条路一走就是五十多年。”
《胭脂河》演出剧照
“京剧的学习注定不会是一条坦途,孩童时代的我也曾有过厌烦。”在最贪玩的年纪,王平的生活里没有那些五彩斑斓的故事,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次下腰、踢腿。枯燥的基本功练习伴随了他整个童年,但也造就了扎实的根底。“当时不理解,现在我却很感谢我的父亲。正是因为当年夜以继日的苦练,才让我即使到了六十二岁,仍然能够驾驭任何类型的角色。”
王平1990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明星班,就读第四届中国戏曲学院研究生班。曾师从费世延习老生,得著名京剧武生表演艺术家厉慧良指授,又得王金璐、王世续、叶蓬、李甫春、丁振春等亲授。主工文武老生的王平气概不凡,文戏扮相儒雅大方,武戏扮相英武有威,身段规范而有风度,唱念韵味纯正并富于节奏感,文武兼备,深受观众喜爱。
著名戏曲主持人白燕升曾说:“真正的角儿都是孤独的,与世俗保持着距离,才能纯粹。”王平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五十多年的京剧演艺生涯,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要想学好京剧,得耐得住寂寞。”。用他的话说,自己的生活就是由家、单位、练功房、剧场四个地方组成的。“我在生活中没有什么爱好,对于京剧的热情也没有动摇。”
“京剧作为国粹,门槛很高,想进阶更难。”王平认为,作为一名从事京剧艺术的专业演员,必须要有执着追求的精神。“你是不是真喜欢、真投入,这是最重要的。京剧这条路从来都不好走,当你走着走着发现走不动了,那份喜欢与执着,将是促使你激流勇进的唯一动力。”
虽然已经是功成名就,本可放下重担享受生活,但王平依旧坚持长期练功的习惯,活跃在各全国各地的京剧舞台上。“戏里演的古人说一不二,如今的大千世界选择太多,假话也太多,能够固守自己的一小方净土,专心研究京剧,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纷扰。”
王平:教徒弟口传心授远远不够,要演给他们看
京剧之所以被称为国粹,是因为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冯友兰先生曾说,中国佛家和道家哲学,都是“负的方法”,即减法哲学。 在佛学的“戒、定、慧”三学中,“定”所做的事情,其实就是一种“减法”。排除了心中杂念和困扰,内心安定,才可不受外界的影响,专心一志。
《胭脂河》演出剧照
简单的生活造就了王平豁达直率的性格,在他的人生观中也处处体现着中国古典哲学的影响。“我从四岁开始学艺,如今已经五十多个年头,我回望过去,将事情一减再减,发现这五十多年我只在做三件事。”
“前几十年,我想着怎么把前辈们留下来的东西,原汁原味地接过来。后来我一直努力把自己的理解和人生经历融入经典,再丰富自己。到了今天,我只想着如何把这些东西再传下去。”
去年,王平首开山门,收了7名徒弟。“我收徒从来不收那些已经成名了的学生,能够在京剧打响名号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不需要我教。”谈及收徒,王平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我只招那些很喜欢、很执着于京剧却又在前进的道路上找不到方向的年轻人。”王平说,现在收的这7名徒弟,都已经有了自己未来的规划,看到他们从迷茫不知所措,到胸有成竹稳步前进,这让自己很欣慰。
两届梅花奖、中国京剧艺术节优秀表演奖、文华表演奖、上海白玉兰主角奖……王平几乎把能拿的荣誉都拿了个遍。当被问及为何还坚持如此高强度的舞台演出时,王平说:“教徒弟,光靠口传心授还远远不够,学和看是两个概念。如今我仍然积极演出,不为别的,只为让我的那些徒弟们看到。” 在“传道、授业、解惑”的道路上,王平的良苦用心让人动容,他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所学所悟传授给学生们,甘作他们黑暗中的指路人。
京剧潮起潮落自有规律 砥砺自我静待复兴
很多人认为,如今的我们活在一个影像时代。时代的变更让文字与戏曲艺术很难完全恢复往日的荣光。王平对于这样的说法很冷静。他看过太多哗众取宠的明星登堂入室,而孤独的京剧大师还蜗居在老一辈留下的小剧场里;太多剧团为了迎合市场,从一板一眼到荒腔走板,仍无法取悦那些被流行文化惯坏的年轻人们。痛心疾首之余,也明白了京剧接下来的路会更艰苦。
“真正的京剧,把化妆舞美拿掉,他还是一出戏。因为京剧是角儿的艺术。”王平半开玩笑地说,京剧演员最希望的就是断水断电,没有了那些声光电特效,自己在舞台上才有表演的空间。“以前表演上山下海,演员似乎无所不能。但现在现代的东西太多了,过去常说骑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那演员的动作也甚是传神,如今高铁一小时就到了,难道现在表演端坐在那看书睡觉吗?”
《胭脂河》演出剧照
“北戏帝王将相,南戏才子佳人”,京昆群英会让我们更加理解了这样一句话。任何艺术都是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综合体,但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与我们已经渐行渐远,戏曲所能承载的价值观也渐渐固化。在脱离了真实生活这片最重要的土壤后,京剧只有两条出路,一是提高身段,成为西方交响乐一样的高雅艺术,但却只能在重要场合中亮相,在孤独中坚守;二是俯下身来,走向民间,从舞台到市井,从殿堂到乡野,以迎合大众文化的需求。
“现代社会节奏太快,而慢节奏的京剧需要细细去品,这就是最矛盾的事情。”王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京剧如今所面临的困境。
“京剧终究是不能被束之高阁的,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让它更接地气。”王平对于京剧的未来已经有了展望。“如今不管是戏曲下乡也好,戏曲进校园也罢,最重要的还是希望能够让年轻观众产生兴趣。如果能让更多的观众走进戏院,我相信他们肯定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王平坚信京剧的魅力足以打动任何人。“一出戏其实就是一段历史,一个晚上两个多小时的京剧能将中国传统文化、礼仪以及人物鲜活地呈现在观众面前,那是在书本中学不到的知识。”
“京剧的未来今后还是要靠京剧人自己,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好好砥砺自我。”王平最后表示,如今好演员与好观众都难寻。许多年轻京剧演员徒有激情,没有行动,不够执着。“我也能理解,现在大千世界那么多选择,能够不迷失自己,把坚守老一辈打下来的江山作为己任的人真的寥寥无几。无论未来如何,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守住它,让它继续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