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老舍先生曾在《文艺报》上发表文章谈论旧戏新编的《将相和》:“《将相和》的成功是两方面的:改编的成功,和营业的成功。改编成功,因为它尽到了将古比今的教育责任——爱国必要团结。营业成功,因为它有叫座的能力——谭富英和李少春领导的两个剧团,无论在北京、天津、上海,还是沈阳,每一贴出此剧,必卖满儿;而且能在一地连演十场,二十场,上座不懈。”
《将相和》为何会如此成功?通过翁偶虹先生的两篇文章,我们便可一窥究竟。
京剧《将相和》 李少春 饰 蔺相如
台上“将相和”,高风雅量古今烁
我在编写《将相和》之初,时刻酝酿于怀。有利的一面是,三出传统戏《完璧归赵》、《渑池会》、《将相和》,我都看过,一切表演,记忆犹新。我翻看了《史记》里《廉颇蔺相如列传》,又参看了《东周列国志》,联演三出,鱼贯而下,不但故事完整,刻画人物也能由浅而深。
我分析了全剧的矛盾发展,先揭出一个总纲,那就是在秦、赵两国的外部矛盾之下,产生了赵国的蔺相如与廉颇的内部矛盾。内部矛盾随着外部矛盾的发展而深化,外部矛盾又促进了内部矛盾的解决。廉颇与蔺相如的矛盾,不是双方性格上的矛盾,也不是认识上的矛盾,而是双方身份地位的矛盾。
将相失和,起自廉颇。廉颇看不起蔺相如,以致发展到谏阻封相、长街挡道、纵容寻衅、奏本不朝,所有这些,并不是嫉功妒位,而是基于战国时代贵贱悬殊的社会风气。这种狭隘心理,通过以国为重、不计私见的思想涤荡,他会幡然猛醒地悔悟过来,表现出负荆请罪的勇气和行动。因为廉颇的基本品质,原是与蔺相如同样地焕发着以国为重的光辉,并没有嫉贤妒能的龌龊源泉。为了更有说服力地阐明此点,必须在廉、蔺身份悬殊的表现上,做到明彻的渲染,所以我在廉颇御齐而得胜回朝之后,增加了宦者令缨贤在私邸为廉颇贺功的一场戏,目的是在明场上介绍出廉、蔺之间的身份悬殊。当时蔺相如只是缪贤府中的舍人,执席把盏,份所应当。廉颇位居首座,倍受推崇,用一只载歌载舞的昆曲【油葫芦】,酣述战场之功,衬映身份之重。而蔺相如只不过是个侍立在侧的不起眼的舍人。对比之下,既赋印象于观众,亦铭印象于廉颇。
以后廉颇对于蔺相如的蔑视和轻侮,似乎就有形象上的根据了。同时,在缪贤与蔺相如的对话中,很自然地提到对于廉颇之战胜齐邦,蔺相如早有预见;而在庆功宴结束后,大家共议对秦之策,蔺相如也就水到渠成地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这两个细节,都是为缪贤推荐蔺相如捧璧入秦埋伏下思想根据。同时,还穿插着廉颇否定蔺相如的态度,从形象和语言都已达到表面化,形成了一条身份地位矛盾的行动线贯串全剧。
(改编自翁偶虹《我的编剧生涯》)
京剧《将相和》 袁世海 饰 廉颇 李少春 饰 蔺相如
台下“将相和”,雪释冰消美名传
1950年前后,我已与少春合写了《云罗山》,并独自写了《将相和》,恰巧当时北京文艺处的负责干部王颉竹也想与我合作《将相和》,我征求少春、世海的同意,加入颉竹同志。剧本完成,正待排演,哪知少春、世海为了一些人事关系,发生了矛盾,各执己见,相持不下,以致闹成僵局,起社暂时停演。
谭富英的艺术修养很丰富,他平日深居简出,熟读《列国》、《三国》,他听说我已编写了《将相和》,颇思问鼎,便请万子和到我家来,索取剧本。基于信义,我征询少春的意见,少春很坦率地说:“《将相和》是一出很有教育意义的戏,不能久久搁置,我现在既不能与世海演出,谭先生想排,正是好机会。谭先生自有谭先生的风格,我将来演出也有我自己的路子,不会彼此影响。您不必为难,可以先给谭先生排。”我深为他这旷达的胸襟所感动,更希望他早日排出此剧。我把《将相和》剧本送与富英,恰巧天津中国大戏院约他与世海合演一期,请我同去天津,为他增润个别唱词。正待排练,不想世海与原来谭剧团的花脸名宿刘砚亭为了廉颇一席又发生了矛盾,因而辍排。我在回京路上,想到少春、世海发生矛盾,影响了《将相和》的排演,戏外的将相不和,戏内的将相自然和不到一起了。
剧坛的消息,不胫而走。少春已知谭、袁辍排《将相和》的经过,他似乎与我同感地说:“我们演员虽非将相,却也因小故而影响排演,损失很大,何况执掌国家大事的将相,更不能因为意气之争,影响团结。看来,《将相和》这出戏确有现实教育意义!”他这番话,已透露了悔悟之心,我便顺水推舟,问他与世海究竟有什么说不开的矛盾,他说:“区区小事,有什么说不开的,三哥(指世海)是个热情直爽的人,我们一见面,就会雪释冰消了。”我说:“既然如此,何不今天就去会面,我愿做《将相和》中的虞卿。”少春欣然,说了声:“如此,虞大夫请!”我们同到西草厂袁宅,世海迎于门外。一位蔺相如,一位廉颇,对坐在沙发上,四目相瞠,足有十分钟的工夫,相对无言。只见少春滴下泪来,世海也泪噙眼内,我心想:是火候了!开口说:“你们二位,和则双美,离则双伤,有什么说不开的,今天当着我,说个痛快!”世海终于也流下了眼泪,说道:“有什么说的?一句话,明天排戏,《将相和》!”
第三天,我就命人赶写“单头”,准备排戏,排好了《将相和》一演而红。与此同时,谭富英也与裘盛戎裘盛组织了太平社剧团,在北京排练《将相和》,电请我赶回北京,为裘盛戎加写唱段,在长安戏院排了两天,恰与李、袁的《将相和》,前后演出。从此,剧坛传出了“《将相和》中‘将相和’”的佳话。
(改编自翁偶虹《我与李少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