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晨雪，积不盈寸，过日即为小雪节气。午间风气，寒气逼人。予未避风寒而至长安戏院，观摩国戏附中“科班戏”。附中每于寒暑假前，汇演于东院，已有多年之制。观学员中专戏目，贵在规矩认真，常演戏目中不乏冷戏，江东桥、神州擂之类，亦开蒙戏耳。学员之外，尚有青年教员汇报，师生合作，贤如丑行教员设“打砸抢”专场，又排黑驴告状，不一而足。去岁教员演长坂坡，搬出老教员马玉璋者，蹲底爨演关公，风采不减。
今岁年尾汇报又开，首场即师生专场。开幕曲乃由“场面”学员合奏《将军令》，武场打通，乐手以唢呐主奏，锣鼓相和，整齐划一，极为警人。场中看客除本校诸生，亦有外客，尽多鼓励。男女学生，中式服装，正在青春。
开锣戏火烧余洪竹林计，出自三下南唐刘金锭，旧日鼓词多述，今已不兴。戏台之上，自双锁山劈牌招亲起，女杀四门闯营报号，竹林之计火烧余洪，总不少刀马角色刘姑娘。后有刘女中刀，师弟冯茂下山，一段盗金瓶，丑行冷戏。近世台上常演竹林计，武旦武净对儿戏，国戏及附中总不少搬演，院团角色参赛汇演，亦多应之。盖二角有唱有打，把子、身上、下高、翻迭，俱有展示。本场以崔、王二学生汇报，武净领衔，扎靠装扮，头场做表，会阵打前有唱，对刀、四门斗，俱属不弱，遇火后换着侉衣，跟头、抢背、锞子、搅柱，丝毫不爽。苛责之则为尚在勇年，毫不惜力，或有蛮力处。去武旦者，导板唱上，趟马、圆场，少年样貌，居然有样学样，会阵对刀，后场换枪、换鞭，对把子打得“粘”劲，除耍刀有一失手外，刀花、撇桃、耍鞭，俱为利落，几个耍下场、台蛮下高，俱落彩声。尤以着眼，持刀换手，再接翻身儿，此一手极率脆，令人青眼。再而苛责则为唱工略弱，用嗓用气，尚显稚嫩。该生后于大轴扮一蛮女，持双刀与勾脸武生对打，也有模样。
今演火烧一戏，多为会阵。本场先上余洪，黑花三块瓦，金脸膛，黑扎，蓬头额子，簪翎，扎黑硬靠，袭黑蟒，“点绛”上，坐高台，下场卸蟒，提刀上马出阵。再上刘金锭，兵丁站斜一字，武旦唱门帘导板，持鞭趟马上，七星额子、翎子，红靠袭蟒，出来接快板，圆场。会阵，二龙出水，武旦小边、武净大边，“剜萝卜”一亮，武净唱一句“梅花鹿挡住桃花马”，龙套钻烟筒，花脸接快板，旦角唱散的，报名刘金锭。花脸一惊，按说部路数，余氏法力不敌刘氏，故有忌惮，唱中亦有不战丫头走了罢，武旦持刀一欺，圈回来。武场加堂鼓，二将打套对刀，再于“走马锣鼓”中走“四门斗”，此处着眼二人身上，手中把子，高矮亮相。场面一紧，对打，武净使跺泥儿，败下。武旦耍刀下场，背花、耍刀，脚下圆场，换手翻身亮相，干净利落。中间武行开打，二将再上，对打套快枪，花脸再败。武旦使枪下场儿，串腕、撇桃、涮腰、翻身，仍有显露。高俊保上与敌兵开打，花脸持鞭上，打高，刘金锭持鞭跟上，打余。花脸手中钢鞭、马鞭，使跺泥儿败下。旦角趟马，耍鞭出手，反背接鞭，无有闪失。花脸再上，约山逃走，小边下马，下。旦角追上，大边下马，跟下。花脸上大边高台，台提翻下，拉马下。旦角上高台，使台蛮翻下，拉马追下。武旦追上，不见余洪，只见竹林，传令军士放火。四兵士放火过场，花脸帘内唱导板，跟斗翻出，头上露网子，黑一字，身上侉衣侉裤，围腰大带，唱散的，走硬搅柱，摔锞子、抢背、僵身，示其遇火扑火，起来念白，会山求师，摊手顿足，恨恨而下。戏毕谢幕，花脸、旦角台前致意。
中轴演变羊计，即陈季常惧内河东狮，苏学士定计嘱巫觋恶作变羊示警，威吓柳氏事。本系旧戏，今存萧（长华）老夫子唱盘，可闻和庄先生肖看香人神调音色，或谓萧氏不多应婆子戏份，却有神婆并普球山窦氏之音。萧老自青年掌富社教习，晚来执教中国戏校，旧四维学生钮骠者，得受亲炙，随侍左右，今俨然耆宿矣。钮氏老来课徒传艺，仍有功德。附中丑行教师刘宸，形象滑稽，幼学功底，近拜钮氏门下。早年即见刘某台上，火候老熟，唱念做打，体态憨肥，却不笨拙，且台缘甚厚，上人见喜。盖唱丑者头脑灵光，偶见与某某社弃徒某无云某同志合作，俨然“是这里事”。本场扮贾妈妈，婆子打扮，手持太平鼓，大唱神调，又肖“附体”，或以花脸腔调“扑灯蛾”，或用扬州话白，乃至登梯爬高，大耍特耍，甚有效果。花旦教师，叶家后人，去泼辣旦身份，唱西皮、吹腔，念京白。老生应工苏学士，念做为重，身形颀高，白口受听，嗓喉平平。扮苍头者，应已研究生在读，火候深些。羊形儿逼真，场尾摘头套念句，直立下台，亦为一噱。
是剧少见舞台，曾阅萧先生演出剧本集收有此出。今见刘某等台上呈现，苏学士暗使府下贾妈妈扮作巫婆，纯以戏弄。头场上苏学士，老生黑三，刀翅方巾替学士巾，蓝褶子罩坎肩，系绦子，持扇，唱吹腔。陈慥上，小生扮，戴俏郎巾，湖蓝绣花褶子，拿扇，唱吹腔上，此角盖处仓门，念近本嗓，唱用调底。苏拉陈出游，笑其惧内，指案首留佛印诗文，陈提笔和之，二人同出。门首遇着陈家藏头。丑勾老脸，戴白四喜，罗帽老斗，大带，央陈回家。小生着恼，老生解围，暗改诗句回复主母。二场上旦角柳氏，水钻头面，月白裙袄，出来四句西皮原板。苍头回事，大奶奶看诗文，见有红袖字样着恼。小生摇板唱上，矮不成声。见门见礼，旦角问责，以诗文见怪，着陈慥自取篱杖。旦角后乃缚小生之足，自回卧房，小生归坐。老生再上，唱吹腔，进门见陈慥，问其情由，思计暗嘱小生，出门叮嘱苍头以为内应，下。苍头立门首，刘宸扮贾婆牵羊上，手持太平鼓，进门与苍头逗哏几句，乃见相公。贾婆以羊替小生，嘱其天明见羊即归。三人暗退，旦角唱吹腔上，见羊遽惊，委坐于地，急唤仓头。老丑上来，打岔几句，见羊伪惊。适婆子再上，轻敲羊皮鼓于外，夫人着苍头问故。婆子称为看香人，合看阴阳宅事。让进家中，旦角约情看宅请香。予视刘宸一派旧日神婆状态，见本家太太和和气气，看宅风水装腔作势，待太太约为请香，叮嘱殷勤，俨然尽在戏中。待婆子与苍头陈设完毕，场桌向前，五供陈设，但见刘宸敲动太平鼓，高歌神调，种种作态，令人突梯可笑，此处则看艺员做表。后又请神附体，视其一声喷嚏，垂首低眉，陡然作势，脸上肉帘颤动，甚有效果：先以花脸念“扑灯蛾”，佐以云手、脚步、击鼓等做表，毫不含糊，又蹬椅爬高，遽然而下，吓人捣怪；继而化身柳氏婆母，盘腿而坐，口念扬州话白，叮嘱媳妇切莫多疑，又是一番样貌；终了回归本位，客气非常，诈称上得南天门，又遇老太太，云山雾罩，说动柳氏，待唤而出。旦角下后，婆子嘱苍头放羊，小生回来，替回羊位。旦角再上，见陈郎变回，满心欢喜，夫妻合好。陈慥再提出游，柳氏变脸，小生依婆子计，一声“咩”，旦角吓得腿软。适老生又上，见过弟妹，说破改诗之事，疑虑尽消，苍头以羊声为噱，众人群相散戏。演毕谢幕，致意再三。
大轴铁笼山。勾脸武生戏，溯至俞毛包（菊笙）夺自花脸戏。大凡武生开脸，却是器宇不凡角色，关公、项羽，为圣为王，常遇春于状元印中，鹤立鸡群，今之姜伯约，儒将身份。此戏名贵，不专卖武功，贵在气度，旧日杨（小楼）宗师挑班贴演，合成九伐中原，殊非凡品。后世武生多遵杨派为上，中世小振庭、高盛麟等，俱为擅长。厉慧良自出机杼，观星场有单腿蹬椅，涮剑袍，跨腿过椅，视之绝技。本场青年武生教员杨乐萌，得老教员马玉璋授，取法于杨，起霸观星，大气稳重，白口念句，入耳可闻，效果优于前见汇报长坂坡赵云。后面箭衣戏，不及前者，甩发、腰腿功力尚显弱些。花脸李子峰，做表细处酷肖其师（吴钰章），憾在嗓不受唱耳。彭晓亮扮司马师，仗其身形伟岸，虎虎有威，此君方才红鸾天喜，不忘本业，蹲底偕学生汇报《万花楼》。
先上老大王，花脸角色，揉脸、白满，戴鞑帽，红龙箭、黄马褂，罩斗篷，大锣打上，“点绛”，上高台，报家门，念京白。再上陈泰，荷叶盔、箭衣马褂、挎宝剑，黑三素脸，至老大王台前借兵，花脸因伤子之仇，去其佩剑。陈伪言姜维辱羌，场面起“三枪”。花脸一恼，准其借兵。陈下，花脸提枪上马，蛮兵蛮女随行。旧日有所谓大铁笼山，自“草上坡”起，众蛮兵演操，为卖群场。换场“起霸观星”，是为戏核。武场加大铙，一个慢长锤，气氛已显。武生所扮姜维，红三块瓦，尖眼窝，太极图，头上扎巾盔，头发满，坠牵巾，扎绿靠，跨宝剑，大红彩裤，三寸厚底。扮相宗杨，行头仍有取厉处。出来起霸，不以迅疾取胜，却以稳重凝练为要。场面换走马锣鼓，再接“观星”仰望，重看三推髯、纵指，亮腿、扶剑，外要摘清身上牵绊，考较通身腰腿功夫，终以涮剑袍，蹦子、跺泥儿亮住。再以白口念“小小一计”句，抑扬顿挫，亦有所得。予视其台上呈现，教前观长坂坡赵云，从容大气不少。提兵伐魏，唱“八声甘州”，身上做舞，手挥目送，略显慌速，难在气息调和、身上舒展，使刚柔相济。龙套带马，武生提七星刀上马，跨虎儿一颠，本派风格。
接上武花扮司马师，红十字脸，司马髯，戴紫金冠、翎子，扎杏黄靠。附中教师彭晓亮，原在北京院二团，功夫纯熟，后要汇报万花楼之青面虎。今场见其司马，“倒霸”而出，定场诗、报家门，一段白口，身上起势，掏翎使相，架头不小。龙套带马，武花提枪上马，率众下。换场，花脸老大王自上场门率众上，武生率众下场门下，二人会面，武生马上一躬，花脸要其下马叙话。武生背躬，戳刀式儿，半下鞍桥，花脸一刺，武生竖刀一磕，二人架住。武生念“再三逼迫”，意味深沉，统帅身份。两军“钻烟筒”下，武生、武花见面对刀，下。再上打一套快枪，把子粘合。
中间马岱、夏侯霸与郭淮、陈泰，四靠将打四股档，姜维持大枪上，打郭淮、司马师，各有不同。转场“望兵”，使大圆场，横枪、蹉步，考较功夫。后上四蛮女，武生跟上，卸靠露箭衣，头上面牌、甩发，着眼处“过家伙”，或长枪或大刀，或腰刀，或锤或鞭，俱有出手处，场尾接箭射淮。武生持弓开打，马岱后上，武生举弓担腿，二人亮架。查点人马，七人五骑。武生一“哦”，扬甩发，念句，壮志未酬，吐血介，念下场对儿，“武侯、恩师”叫头，加鞭、踢腿，踹鸭儿，跺泥儿，下。
全场演近十三刻，本校师生鼓励不少，大轴教师亦在座把场。
节目单：
开幕曲《将军令》
1.《火烧余洪》
主教老师：王红涛、李思达
余 洪———崔强
刘金锭———王妃
2.《变羊计》
主教老师：钮骠
贾 妈———刘宸（教师）
柳 氏———叶芳（教师）
苏 轼———李剑（教师）
陈 慥———何欢
苍 头———殷继元
3.《铁笼山》
主教老师：马玉璋
姜 维———杨乐萌（教师）
司马师———彭晓亮（教师）
迷 当———李子峰（教师）
陈 泰———孙云飞
马 岱———魏伯阳
郭 淮———崔强
夏侯霸———张方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