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雪拥蓝关》里,我写了个人物名叫乔双紫,家中排行第三,按照老北京的习惯,称为乔三爷。乔三爷是名伶白喜祥的鼓师,两人亲如兄弟,共经无数患难,艺术上、生活上都无比投契。
这部写梨园生活的小说,大多人物都有原型,乔三爷这个人物,就是向名鼓师乔玉泉致敬。乔玉泉是昆曲名旦乔蕙兰的第三子,人称乔三,早年习京剧老生,后来改做鼓师。京剧鼓师,极为重要,那是相当于乐队指挥的场面灵魂人物,对整场演出的节奏、氛围以及演员水平的发挥都有决定性的影响,拥有一名好鼓师,演员的表演几乎就成功了一半。内行评述乔玉泉的鼓技“点子准,尺寸稳,‘撕边’尤为绝活”,民国“鼓界三杰”中乔玉泉排名第二,地位高于白登云,仅逊于杭子和。
乔玉泉早年曾为多位名角司鼓,上世纪三十年代之后,成为马连良的私房鼓师,合作近二十年,内行称马连良的身上边式,脸上有戏,仗乔玉泉的鼓楗子陪衬不少。马连良对乔玉泉极为倚重,台上心有灵犀,台下亲密无间,相处直如自家兄弟一般:乔玉泉生活简朴,散戏后只吃一碗阳春面做夜宵,马连良看了很心痛:“三哥,打完一出戏多累啊,您吃点喝点,别吃阳春面了!”特地让人买了一筐鸡蛋给他送去。乔玉泉去世的时候,马连良正在打官司,家产几乎荡尽,仍全数出资协办丧事,出殡日一路嚎啕,为其盖上最后一床棉被,抚棺痛哭:“三哥,您别走啊,以后谁帮我啊!”乔玉泉去世之后,马连良深受打击,对新聘鼓师的推荐意兴索然:“乔三死了,谁打都一样的……”之后新聘的鼓师果不能如乔三爷一般称心适意,马派艺术也一度失色不少。
琴师前辈陈彦衡在《旧剧丛谈》中说:“名角演剧,场面必择好手,而尤以打鼓者为重要。盖打鼓者为场面领袖,非与演剧者性情心思息息相通,不能得心应手……”演员与琴师鼓师的亲密关系,一向皆然。谭鑫培称琴师鼓师为演员的左膀右臂,他的唱腔创造,都与身边琴师鼓师的参谋分不开。谭鑫培的鼓师李五,鼓艺超群,鼓点大方干净,史载其于演出中“用堂鼓肖风水声,泠然动听”,其技如此。对谭派艺术的帮衬作用,可想而知。武生宗师盖叫天的私房鼓师名叫王燮元,盖叫天的武戏节奏紧凑,变幻多端,王燮元始终盯住他的身影下楗子,几乎从头到尾连眼睛都不眨,一出戏打下来,累得瘫倒在椅子上。而余叔岩的私房鼓师就是民国“鼓界三杰”之首杭子和,打鼓简洁,楗无虚发,“一下就是一下”,恰恰打在演唱的节骨眼上,最能提升演出情绪。余叔岩的新腔均与杭子和商榷而成,杭子和不但能把他的所说所想融会贯通,还能在实践当中给予飞跃性的发展,杭子和去世之后,再没人能将余派唱腔烘托得如此完美,痴迷于余派的名票张伯驹吟诗叹云:“余派鼓师独此存,莫应檀板对金樽,津门弟子无人继,只合排场地下魂。”
一对心意相通的艺术家,合作中那种无需言语、彼此心照的默契,实是精微无比,笔墨难以形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