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成名被誉为“小冬皇”,20多岁便尝试自己挑班闯荡“江湖”,一边“胆大包天”地尝试用吉他伴奏京剧,一边坚守传统推出连续性的传统骨子老戏展演……作为目前京剧舞台上最具人气的女老生,王珮瑜给人的印象有些矛盾,既是特立独行的,又是坚守传统的。而这几年,伴随王珮瑜出现的主要有两个关键词——“传统老戏”和“火爆票房”。昨天和今天,王珮瑜和史依弘担纲的东方艺术中心名家名剧月折子戏专场再次印证了这一点,两人合作的是两出并不特别的传统老戏《武家坡》和《御碑亭》,出票却是100%。
选择 传统比较对路
自2013年“余脉相传”王珮瑜京剧传统骨子老戏展演之后,王珮瑜这一年多基本没有大动作,她说自己的主要工作还是恢复老戏,“在专业上我是比较保守的。这个事情我想得比较清楚,在专业上我是有局限性的,恢复老戏,对于我自身的艺术来说是比较对路的。”不过王珮瑜表示,经过这几年的挖掘恢复,目前已经进入一个比较困难的阶段。王珮瑜介绍说,余派本来传下来的为观众所熟悉的戏就不多,因为余叔岩本人很孤僻、保守,不太肯教人,再加上英年早逝,所以在专业圈子里留下的作品相当有限。而余叔岩另外一些有特色的剧目被传给了他身边的一些“大票友”,比如李适可、张伯驹等。王珮瑜说这些老先生学问很好但不上台演出,所以有些戏传到他们那儿就又断了。
王珮瑜说,在传承过程中因人为的因素,余派的很多戏都流失了。比如余派的《乌龙院》就很有特色,但现在说起这个戏人们想到的是马派或麒派。还有余派的《游龙戏凤》《焚绵山》《取洛阳》等都很有看点,但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能完整传授这些戏的老先生了。可能这个人会唱念,那个人会表演,所以要到处“投师访友”,要收集大量文字资料,还可能需要从老唱片集锦中寻找一些唱段,“像《九阴真经》一样,碎片散落在民间,要把这些元素凑起来凑成戏,工作量是很大的。”“有的老先生不一定肯教的,因为这属于余派秘笈、孤本。有的老先生得来不易,不肯轻易传下去。我觉得这些戏要花点心血去弄出来。这个工作比排新戏不知道要难多少了。”
创作 必须以我为主
从艺二十多年,看似时尚的王珮瑜只在戏校期间排过一个新编小戏《剑阁闻铃》。去年上海京剧院和上海大剧院合作出品的《金缕曲》,曾考虑过由王珮瑜扮演顾贞观,但最后王珮瑜谢绝了邀约。她说自己并不排斥新戏,但自己作为一个老生在专业上有局限性,“要排新编戏的话,一定要有非常非常合适的剧本,非常非常合适的故事,刚好和我这个条件很配的,这样的戏可以让观众接受,‘命题作文’我觉得我不太合适。我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故事剧本,等待合适的创作模式。”
不仅对于剧本有较高要求,王珮瑜对于目前通行的戏曲新编戏创作模式也表示不能接受:“对于我来讲,导演中心制我是不能完全接受的,因为我觉得京剧新编戏,领衔主演要有绝对的话语权。”前两年,王珮瑜以制作人加主演的身份推出了墨本丹青版《赵氏孤儿》,她说这个戏也请了导演,“导演听我的,导演主要是做舞美,做整个剧本框架的结构调整。戏都是我自己排的。” 王珮瑜语气中略带自豪地告诉记者。王珮瑜认为,好的创作模式应该是主演和编导多接触、多了解,多沟通,碰撞出火花来,不过这样的模式现在戏曲圈内还比较少见,导演中心制依然占绝对优势,特别是“名导”,在排练场上的权威是绝对不容挑战的。
京剧 并非生活全部
上两个月在采访程派名旦张火丁时,她对于自己全身心投入京剧的状态很满意。而王珮瑜却相反,在采访中王珮瑜直言“毕竟京剧不是我生命中的全部”,“我觉得唱戏以外,这个世界有很多其他的事情也很美好。” 王珮瑜说,自己大概有一半时间花在与京剧有关的方面,而这里面包括管理自己的微博、微信公众号、淘宝店等。“微博、微信公众号都是自己弄的,因为我们这个东西专业性太强了,内容还是要自己做的。还有淘宝店,产品啊,上新啊,包括和观众粉丝互动啊,虽然我和粉丝是比较保持距离的,但时不时还是有互动的。光这些事已经占了我蛮多时间了。” 王珮瑜说,真正到排练场排戏、上台演出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做的事情是人家看不到的。”
除了与专业有关的事情之外,王珮瑜的另一个爱好是看书,“我是‘夜猫子’,晚上不睡的,看各种各样的书,看得比较杂,最近在看《黄帝内经》。”“专业固然重要,戏外功夫更重要,我读书、行走、广交朋友,做一点和京剧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任何行业到了最高峰都不是靠技术本身,都是文化和哲思。”“你知道,我以前是那种比较狂傲不羁的,在这个行业里也是特立独行的,我没有背景,没有世家,也没有拜师……30岁以后我觉得天赋是要用完的,天赋用完了之后就靠努力、靠勤奋了。天赋只能是给我们一个翅膀,当你努力足够,用心足够,或者当你有各种机缘时,有一点天赋可以让你飞得高一点。天赋是重要的,但不是顶顶重要的。”
不爱 不妨放手跑路
学戏苦但赚钱却不多,这个现象这些年一直被人不断提起,也有不少业内人士觉得特别“不公平”。王珮瑜的“余脉相传”10场演出出票率达97%,但最后总账不过是“没有亏本、略有盈余”。说起这些,王珮瑜倒是很理性:“这个现象背后的一个事实告诉我们,京剧艺术和京剧从业者最辉煌的生命周期已经结束了。对我们来讲,要认清现实,京剧行业已经小众化了。”“ 我们心态要好一些,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王珮瑜认为,如果戏曲能够为现在还是京剧艺术知音的那部分人更好地服务,并且还能辐射出去,作为传统文化的一个代表被戏曲观众之外的大众所关注,或者让其他艺术门类的从业人员得到一些艺术上的启示,就已经很不容易。
而对于圈内圈外常常用来为青年演员辩白的那种认为年轻人能留下来唱戏已经不容易的说法,王珮瑜认为,话虽没错,“但这话不应该说。”“你不想唱,你去做其他事情好了。留下来还不认认真真唱,还唱不好的,做其他事也做不好。” 王珮瑜说,自己曾接触过一个其他剧种的青年演员,对方表示并不爱戏曲,只是觉得辛辛苦苦学了这么多年放弃了可惜。王珮瑜对此相当不赞成,认为不喜欢就应该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行业做,一个艺术家能够在艺术道路上走得远,骨子里应该有对这门艺术的热爱。王珮瑜说,有些青年演员不认同戏曲的传统韵味,追求现代化,“要现代化你就不要唱戏,戏不是现代化的东西,京剧、昆剧等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度浓缩和提炼,你不要去挑战它的审美高度。”
人生得失乃平常
比板寸头还短的短发,只在头顶留出一根小辫,立领的短外套,一副文气的无框眼镜,这样的组合在王珮瑜身上毫无违和感。较之早年的傲气,过了而立之年的王珮瑜身上多了些和气,脸上甚至还有了些“婴儿肥”,透着些许稚气。问她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她笑说因为心态好,“我比较没有家长里短的事情缠身,比较纯粹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就是说一心一意做自己。如果结婚,生孩子,会牵扯很多时间。”不过话锋一转,王珮瑜又一本正经感慨了几句“身边我的学弟学妹,我的学生都成家了,都生孩子了。人生总是有得有失的。”
采访王珮瑜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她的观点相当鲜明,却又不至于偏激。说起她那些上座率极佳的演出,脸上毫无骄傲的神色。一年多前的“余脉相传”系列演出整理恢复了十多出余派剧目,其中不乏久未上演的,这一项目完全是由王珮瑜自筹资金完成,并没有得到文化发展基金等资助,对此王珮瑜相当淡定,甚至干脆把恢复传统老戏当作一个“个人”的事情来看待,表示会以一己之力继续这项工作。其实,相比创排一些所谓“吸引年轻观众”的新编戏来说,挖掘整理传统戏才是更应该得到有关部门资助的项目。毕竟这些传统的、甚至濒临失传的剧目,才是戏曲的根。
王剑虹
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