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3日，星期六，晚，长安大戏院，北京京剧院演出新编历史剧《下鲁城》。杜镇杰饰刘邦，张慧芳饰吕雉，张建峰饰张良，方旭饰项伯，孟建腾饰樊哙，翟墨饰鲁城老妪，孙震饰守城官甲。
杜镇杰先生的戏，还有他参加过的演唱会，在长安大戏院，很看过几回，如《珠帘寨》、2014年元旦的《龙凤呈祥》等。对他的基本舞台印象是：嗓子呱呱叫，高亢明亮，得心应手，想怎么飙高就怎么高。这真是一条出类拔萃的“黄金嗓子”；第二是：我所看过的他的戏中，他出演的似乎都是“怕老婆”的角色，前如李克用，后如战兢兢不敢擅入洞房的刘备。他似乎对表演这一类亦庄亦谐的、生活化的大英雄较为熟门熟路，插科打诨，投妻所好，贼心贼胆兼具，娇妻美妾环拥，——以夸张的肢体语言，类型化的表演风格，貌似漫不经心的台风，博观众笑声，引我等非份之想，恨不能返回古代，做一个美人江山乐舞金戈集于一身的大英雄。
一是因为公务琐事缠身，二是自以为大抵知道了杜镇杰先生的舞台路数，虽明知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承载了如虹艺术理想的“寻梦?承泽”系列经典老戏正在长安次第上演，却似乎再无更大的冲动，接着去看他的演出了。昨日，适逢周末，闲来无事，不由自主地散步至木樨地地铁站，到了长安。基本上是怀着“打发时光”的想法，看一看由他主演的新编京剧《下鲁城》。
苍凉的伴唱，雄浑的交响，激越的锣鼓声中，大幕徐徐开启，刘邦携雷霆之势，率浩荡三军，万骑千乘，以排山倒海之势，兵临大汉建国前夕的最后一处敌城——鲁城。说实话，幕启的那一刹那，同现场逾八成的观众一样：我被震到了！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一出精彩的好戏！50块钱1张的戏票也太亲民了，500一张还差不多！
情节扣人心弦：西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其生前封地鲁邑由伯父项伯据守。刘邦席卷残局，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天下归汉，指日可待。惟鲁邑众志成城，誓不降刘。刘恼之，兵临城下，下令攻伐。谋士张良素与项伯交好，千钧一发之季，深夜入鲁城，与项伯密谈。张良苦劝刘邦，念及项伯昔年鸿门宴之大恩德，恳求勿以兵戎相见，刘不听；吕雉深明大义，对刘晓以利害。“妻管严”的刘邦，不得不勉强答应吕的要求，遂与张良、樊哙二人，乔装改扮，潜入鲁城，打探虚实。孔子故里，乡风淳朴，百姓敦厚，儒学教化，深入人心。鲁邑百姓，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为着那永恒的“信义”二字，慷慨赴死，誓不乞降于背信弃义的竖子刘邦。刘邦由震怒到震惊，再到心有戚戚。为鲁城百姓计，令三军白衣素缟，迎霸王项羽灵柩来归；又不顾妻子大臣劝阻，置死生于不顾，咬牙接受项伯的“三箭仇”，感化项伯，结城下之盟，化干戈为玉帛，止兵燹于仁政，上演了一出惊天气、泣鬼神的悲壮慷慨之歌。
《下鲁城》一剧，昭示我们：民为贵，君为轻；当生命与道义的崇高及庄严狭路相逢，必舍生取义；面对战争与和平，草根也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杀人的魔王也有不堪一击的道德防线，从而影响战争的走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踌躇满志的刘邦，在千年儒风浸染的土地上，补上了他不学无术、杀伐无涯的文化短板：项羽虽败，死亦鬼雄；刘邦纵胜，竖子何名？——幸亏，幸赖《下鲁城》一剧，幸有一向投机钻营惯于权谋的刘邦，不避死生，甘降帝王之尊，既抖抖索索，又毅然向前，主动迎接项伯的“三箭仇”，否则，否则，大汉天子的坏名声，估计是永生永世也不得翻案的了！——感谢编剧写了这么一部难得的具有进步历史观的好剧，感谢杜镇杰先生为我们演出了这么一个亦谐亦庄、有血有肉、彻夜醉饮、惧怕老婆、横扫千军、从善如流、自黑卖萌、风趣幽默、卖帽吆喝、不忘老本、深入虎穴、体恤民情、人性未泯、能屈能伸、雄才大略的千古大帝的丰富立体的人物形象来！
——《下鲁城》一剧，足可以奠定杜镇杰先生在京剧表演史上的应有地位！这是一部是体现杜镇杰先生个人鲜明表演艺术风格的扛鼎之作，表现为唱腔上的高亢抒情，表演上的潇洒飘逸、收放自如，掌控舞台能力的驾轻就熟，刻画人物方面的形神兼备，帝王威仪而不失其幽默，戏谑舞台又不忘沉稳庄重——人生得一好剧，可遇不可求，天时地利人和，缺一可乎？杜先生不枉此生！
他的舞台搭裆张慧芳女士，好几年前，我在武大念博士时，在湖北省京剧院的京韵大舞台看过她演出的《谢瑶环》、《穆桂英挂帅》、《曾侯乙》等剧，——她的美丽与精湛的表演，时至今日，久久不能忘却，常常潜入武汉与北京的梦中。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在北京梅兰芳大剧院看完演出，散场后，在空寥的红色观众席间，我看到了一袭黑色毛衣的张女士在那儿打着电话。我迎上前去，说我自武汉来，现在在京工作，曾在京韵看过她的好几场戏。——客自故乡来，应是知音人，她便显得有些惊喜，还欣然同意了我的手机相机的合影请求，并邀请我去长安看她的《寻梦?承泽》系列演出。
作为客居京城的一名戏迷，我一直对张慧芳女士保持着关注。相较于不温不火的湖北京剧，张慧芳在京城的京剧舞台展露的机会自是多得多了，《空中剧院》也不时看到她的电视转播。她还成了北京京剧院的“九大头牌”之一，这在人才扎堆的北京京剧院，实在是难得的至高荣誉。
但，我又隐隐地感觉到：她那中规中矩的表演风格，在竞争白热化的、老中青少旦角演员你追我赶的京城京剧圈，她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的“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的沉静与内敛，与在武汉的鹤立鸡群、一枝独秀的顺风顺水比较起来，感觉她在进一步实现艺术理想的道路上，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的“使不上劲儿”的感觉，于是，暗暗地为她担心，为她捏紧拳头加把劲。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作为千年古都，作为国际化的大城市，北京以其宽广的胸襟，敞开怀抱，迎接、消化、吸收一切文明成果，然后，再以她独有的魅力将整合后的成果，以一种新的表现形式展示给世人。比如说，武汉那著名的“油焖大虾”，倘进了京城那条唤作“簋街”的老巷上，它就改了名儿，唤作了“麻小”——虾还是那个虾，而这名字上悄然变化了的“大小”二字，有意无意、或多或少便流露出天子脚下千年浸润出来的那么一点点的优越感来。
祝贺杜镇杰！
加油，张慧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