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牧羊》:漫无尽头的黑暗
▲《苏武牧羊》马连良饰苏武。
“苏武牧羊”,妇孺皆知的典故,就算不知道详情,起码也了解大概:汉武帝遣苏武出使匈奴,匈奴单于逼苏武投降,苏武坚决不从,被流放于北海牧羊,历经艰险终于回到故国。
听起来也不是个特别激动人心的故事。古往今来仁人志士多了,舍身取义杀身成仁的典故数不胜数,故事曲折激烈,用现在流行词形容,就是“燃”。“苏武牧羊”并不燃。一个老头子守着一群羊过了十九年,漫漫岁月,平淡无奇,改编成戏剧都没什么高潮点。
然而这个故事的动人之处,就在于这个漫长,与平淡。
细观苏武的经历,其实个性中有“燃”的一面。初到匈奴,苏武麾下使者行刺单于失败,单于借故招降苏武,苏武答曰:“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随即拔刀自尽,幸被医生所救。也正因为有这段经历,单于知道苏武威武不能屈,故此想出流放荒漠牧羊的法子,试图以长期的折磨,慢慢摧毁他的意志。
漫无尽头的黑暗,比一剑决生死的瞬间,更能试炼一个人。忍一时之痛而全名节,只凭冲动也可以做到;而艰难的生活是以钝刀子杀人,无边无涯的苦痛,熬得过这一天还有下一天。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位武林高手被困于山洞中,凭借绝世武功,以利斧劈山前进,连劈数十丈,终于力竭而死,而他劈到的尽头,其实离洞外只差几寸距离。
生活的残忍,在于不告诉你未来,对于你的奋斗与挣扎,从不给出明确答案。若是那位高手知道距胜利只差几寸,他必然可以坚持劈穿这座山;若是抗战中的中国知道将于十四年后胜利,必然有更多人以更大的斗志投入抵抗,然而在日军以炮火碾压东北、攻陷北京、屠杀南京的时候,中国面临的是茫茫无尽的黑暗,面临着从此亡国灭种,永不能翻身的危险。故此那些坚持论持久战,历经十四年炮火硝烟而从未低头的中国人,不是普通的坚持,那是值得万世景仰、怎么铭记与弘扬都不过分的民族荣光。
苏武就是在这茫茫无尽的黑暗中,以个人之力,坚守了十九年。没粮食吃,就挖鼠洞找野果,一个养尊处优的汉室文臣,学会了打鱼射猎和纺线。日复一日地持着天子赋予他的使节,乃至节上的牦牛尾毛脱落殆尽。没人告诉他十九年后会得救,他是做好了准备要这样度过一生,或许就这样静静死在北海,世人早已忘却他的存在。
什么是“燃”?这也是燃,比起慷慨赴死,是另一种震撼人心的燃。故此苏武在回到汉室之后,受到了空前礼遇,成为全国人民乃至中华历史上的道德楷模。物质的赏赐还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汉昭帝命他亲自去拜祭汉武帝陵。这是皇室成员也难以拥有的礼遇,最高的嘉赏与尊重,我觉得这才是这个故事的高潮:十九年前拜别武帝出长安,十九年过去,君臣已经阴阳相隔,然而这使者终于全节而回,不辱使命,苏武在陵前祝祷的一刻,相信他此生历经的所有苦难都有了报偿。
信念的力量,可以让人强大到何等地步?不惧死,亦不惧苦难无尽头的生。这,才是“苏武牧羊”流传千古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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